药山寺

明影法师：解行相资，藉教悟宗

2025 年 04 月 25 日

2024年1月8日，药山寺癸卯年禅七开示

时间过得很快，两个七马上就要结束了。虽然我们打七的人不多，但是大家都很用功，很多人也用得很好，跑起香来生龙活虎，很精进。跑香行禅是非常重要的修行，这种绕圈子快速行禅的方法是临济宗的传统。曹洞宗的传统是慢行禅，禅堂的布置也不一样，上了禅凳要转个身，面壁而坐，日本曹洞宗的禅堂就是这样的布置。我们大陆地区的禅堂都属于临济宗的禅堂规矩，绕佛行香，出自《华严经》，叫作“千佛绕毗卢”。大众靠墙围着坐，跑起香来像猛虎下山一样。这样跑香很重要，跑开之后就能坐得更好，同时可以去昏沉，也可以把禅坐中的压力化解掉，大家一定要重视。

这期间我们也讲了一些内容，主要是围绕参话头和曹洞宗的用功风格来讲的。

参话头有三大类问题：“是什么？”、“是谁？”和“为什么？”。“是什么？”是一个很经典的话头，百丈禅师所提倡，也就是问的“心是什么？”。我们可以单提一句：“是什么？”也可以参药山禅师提倡的“药山一句子究竟是什么？”。参“念佛是谁？”非常传统，也非常流行，理路清晰，好用功。能念佛的是谁？是谁在念？可以拓展为：走路的是谁？吃饭的是谁？想开悟的是谁？烦烦恼恼的是谁？提起疑问，直探心源。

赵州和尚的“无”字公案与“吃茶去”的公案，也都非常经典，流通很广。为什么赵州和尚讲狗没有佛性？为什么未曾到、已曾到和院主都是吃茶去？这三类话头，它的着力点虽然不同，生起疑情的力度也有些许不同，能活泼地凝住妄想这一点却是完全一样的。每个人需要自己体会，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参悟课题。可以反复尝试，最终依自己的习惯，找到与自己相应的话头，真正能够起到引发疑情的作用才可以。

总而言之，我们用功一定要扎实，要做好基础功夫，要有耐心把妄想打平。参加这次禅七的有是第一次来坐禅的，也有久参的道友。不管是老参还是初学，在禅堂里的这一枝香都没那么容易。真正用功绝非易事，我们要有耐心。正因为不容易，所以更要有耐心。

未来禅宗的发展，药山禅师这一支将会得到普遍的提倡与尊重，因为这种严谨、扎实的风格特别当机。曹洞宗的特长之一是善于启发悟后深入修行，这与我们无关，因为我们大多都是在基础学修阶段。古人在因地学修的丰富、严谨、扎实的风格，这是我们要努力继承的。

基础用功越来越成熟的时候，妄念就会越来越淡薄；与此同时，准确、系统、深入地研究经论，把般若智慧真正学懂。其中，对禅宗语录公案的参悟是重要功课，这是活泼而当机的般若法门。当我们在这两个方面都扎扎实实进步的时候，疑情将会不起而自起。现在我们听来听去，之所以还是生不起真实疑情，正是因为这两大基础太薄弱，力量还不充沛。如果我们对粗重妄想的调伏、基础止观的修习比较成熟了，对教理的学习比较深入了，参话头将会越来越容易。

因为我们内心的邪见太重，烦恼太粗猛，生活节奏太快，环境太复杂，身心不调柔，道心不成熟、不猛利，所以疑情的稳定生起和相续就变成了一个很难的课题。大家要有意识从三个方面来努力：一是基础止观的修习，二是般若智慧的熏陶，三是参禅这一法的准确运用。这三个方面要同时进步，其中般若智慧的系统建立是重点。把握了这三个方面，接下来就要看投入的时间、精进的程度，和用功的善巧程度了，这将决定用功的质量。如果能这样善用其心，就必将稳定走在通向觉悟的大道上，大家要有信心，日久岁深，自然会越修越踏实。

我有两个问题想要和大家交流一下。一是关于教理学习与参禅用功之间的关系。毫无疑问，“藉教悟宗”是我们的宗旨。我们学习教理是为了参禅，参禅是为了深度地消化教理，最后两者统一、互相资持。这既是达摩祖师的提倡，也是我们老和尚强调的，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宗风，我们要把它把握好。

事实上，到现在为止，藉教悟宗的宗风并没有受到普遍重视。教理学习与禅堂用功，把二者结合起来用功才是正路，但这样用心的人并不多，非常可惜。历史上的情况也是一样，一直有很多不正确的认识。甚至前人还有一些关于教理和用功关系的容易引起误解的说法。我相信这种说法是针对当时普遍的误区提出的，但这种提法本身又很容易引发误解。比如“知解门开，闭塞悟门”。意思是说，教理学多了，反而把开悟的门给关闭了。甚至在某些时期，有些前人提倡先开悟再去研究教理，先把话头参明白了再去学教理，否则教理学多了反而影响参禅、影响开悟。这种说法居然在明代很有影响，但这怎么能行得通？！难道开悟比读懂教理还容易吗？显然这是错误的说法。因为教理的学习才是开悟的基础。

由文字般若生起观照般若，然后证入实相般若，这是佛法的根本学修次第。《华严经》称为“信、解、行、证”。“解”是关键一环，它能令信心变得明白、正确、系统、深入，否则朴素的“信”一定有无明和固执。“解”是提升“信”，同时指导“行”的主要智慧。这是《华严经》的修行次第。天台宗称作“教、理、行、果”。因学经教而明了法理，明理之后才能指导修行实践，然后证入圣果。
天台宗把解与行的因果关系讲得很精要，“因解起行，行起解绝”。这两句的含义是：因为对于法义有了准确理解，所以能够引发深入的禅观。当禅观一生起，思维层面的理解就消失了。

比如我们思维：为什么赵州和尚说狗没有佛性？这是思维分别，反复思维这个公案，思维赵州和尚的种种开示，思维中观里学到的对“有无”的辨析，这便是对般若的闻思运用。

当想不下去的时候，必然引发“不思之思”的、“欲问而不问”的疑情状态，这时思维就被自然停住了。这就是“因解起行，行起解绝”。解行相扶、解行相资是一切宗派的共同原则，不可能离开这个宗旨来谈佛法的修证。

各宗在学与修的关系上都是一个宗旨。参禅是直接启发疑情，不像教下各宗，先要学多少部经论，然后再去闭关用功，把学与修分开了。禅宗上来就以“行”为核心，一切为“行”服务，很直接。因此，禅宗培养的圣者远胜他宗，就是因为紧抓要害，直击心灵。虽然重在直接把握要害的实践用功，但其学修宗旨还是一样，只是宗旨把握得比其他各宗更到位、更有力量，节约了修行时间，因此可以顿超直入。

对于教理的学习，为什么古人会讲“知解门开，闭塞悟门”呢？因为有些学人，学了一肚皮佛法后，自以为都读懂了，满脑子是佛法知识，反而生不起疑情，不能指导用功。为什么会是这样呢？因为所学不准确、不到家，教理没学到位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，而不是学教理会障碍参禅开悟。基本的法义还没有学懂，参禅怎么可能深入？所以，我们对于前人传下来的话，要善加辨别：为什么这样说？要解决什么问题？会不会引起误解？

现在有些人参禅总是搞不准，就是因为对教理不重视。受到这种错误观念的误导，怕读经读多了，反而会障碍参禅，因此就不会去打好教理基础，学修就会一直脱节，从而失去深入修行的机会。

就像有些学净土的人，不敢多看经书，不敢深入研究般若，不敢看《坛经》，怕影响对净土的信心。信心如果这么脆弱，还能有机会往生吗？这都是常识。读了千经万论，学了很多法门，还笃信净土，这个信心才算有点分量。如果信心都经不起广学多闻的考验，不敢接触不同的法门，乃至于连般若都不敢研究，这算什么信心呢？这些误区都是源于对教理的认识不正确。我们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，不然藉教悟宗的宗旨就落实不了。

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邪见如此重，烦恼心如此复杂，怎么可能用一个话头、一句佛号就简单搞定呢？这绝非易事，看看净土宗十三代祖师都是怎么学修的，就能明白真实往生的原理。

大家一定要全面学修，深参大乘经论，在禅堂扎实做功夫，解行相资，才能稳定深入。

我在佛学院讲课的时候，经常会讲，希望我死的时候，手上是拿着经书的。这意味着要用对经论的研究来资持参禅，这个宗旨我会一直坚持到这一期生命的最后。

下面我们来探讨第二个问题：我们自己修行参禅，到底功夫用得对不对呢？我讲的已经很啰嗦了，但是大家在心里运用时，到底用对了没有呢？你是在思维法义公案？还是在打妄想？你是在参禅还是在催眠？是在稳定参禅还是落入了轻度昏沉？是在修智慧还是在修禅定？

心是看不见的，如果你自己不能准确辨别，谁又能为你负责？然而，怎样才能真正做到为自己负责？只有把教理学明白了，真正读懂般若，才能如实了知自己的心是在什么状态。所以，除了自己学明白，别无他途。

佛陀时期也是如此。善星比丘在佛陀座下做了二十年侍者，经论讲得很好，可以指导别人证阿罗汉，可他自己只证了禅定。但他错把禅定当成了涅槃。结果等到他生病要去世的时候，才发觉没有解脱，因此而怪罪、诽谤佛陀。因为诽谤佛陀，而导致直入地狱的恶果。所以，永嘉禅师讲：“是则龙女顿成佛，非则善星生陷坠。”龙女把般若学懂了，可以马上到南方无垢世界现八相成佛。善星比丘是佛的侍者，嘴上的佛法学得很明白，转述起来很正确，因此可以指导别人证阿罗汉果。听的人听对了，而且做对了，就能证圣果。但善星比丘自己并没有消化成真实智慧，没有能准确辨别自己的禅定境界与涅槃的不同，所以错认禅定为涅槃，失去了当生解脱的机会。龙女和善星比丘这成功与失败的故事，严肃地告诉了我们学懂般若的价值和难度。

学懂教理的根本价值，就在于能指导自己修行，有了任何进步，都知道是在哪个阶段，是什么状态，可以自己辨别。

我给大家一个简单的辨别方法，也可以说是总的辨别方法。一切法因缘生。禅定是如此，开悟也是如此。你做的什么功夫就会引发什么成就，因果是不会错乱的。比如修止观，重在修“止”，当然得的就是禅定；以“观”为主的用功，就会得智慧。止生定，观生慧。因不同，修行的成果自然也就不同。

当然，问题也没有那么简单。比如有人智慧偏多，对般若非常通达，这时修“止”，能平衡因为慧偏多而生的妄念，智慧就会因此得以增上。这属于修行复杂性的一面。

一般情况下是止生定，观生慧。这是从因上来辨别禅定和智慧的进步到底是哪一种。从果上来讲，你有了禅定，有了智慧，这是有价值的，能够引发种种的善法功德。如果用“体”和“用”来表达，你是禅定为体呢？还是般若智慧得到了深入？比如禅宗破了本参，开悟了，这是“体”，是心的状态。虽然这个状态看不见，只有你自己去辨别，但是它的作用是看得见的。古人叫“从苗辨地”，地里长满稻谷，虽然地被遮盖看不见，但是稻子看得见，稻子高的地方地就高，稻子低的地方地就低。也就是从你的身心状态，它反应出的作用，来了解到底得的是禅定还是智慧。如果智慧上有了进步，你一定会对法义的理解变得非常明晰、非常准确，可以跟古人对话，对以前难解的法义，忽然变得一目了然。不是对哪一部经典，而是所有经典都变得越来越清晰、通畅。就像慧能大师，虽是文盲樵夫，开悟以后，任何经典别人一读他就知道其义。即便六祖还没有彻悟，只是在旅店听闻《金刚经》的初悟，见了五祖大师也能自信地对答如流。这就是智慧进步反应出来的功德状态。

如果一个人禅定进步了，直觉力会好，心会清净、安定，烦恼一定会淡薄，也会有禅悦法喜。对智慧的启发却是很弱的，虽然心念清净，对经典的理解也会变得清晰，但不会有根本提升。

很多外道精通四禅八定，为什么不通般若呢？就是因为禅定不能够出生般若慧。般若的因才能生般若的果：文字般若生观照般若，观照般若生实相般若，这是般若层层进步的因果关系。四禅八定与般若智慧没有关系。

所以，我们要反思，一般理解的“因戒生定，因定发慧”这个说法大有问题。这是对《楞严经》“摄心为戒，因戒生定，因定发慧，是则名为三无漏学”的断章取义和望文生义。这其实是自性戒定慧的规律，如六祖大师讲的“心地无非自性戒，心地无痴自性慧，心地无乱自性定”。摄心为戒，把心摄在实相般若上，摄在首楞严三昧上，摄久之后功夫就成熟了，这是实相般若的稳定成就。之后，就自然会升起后得智。这是无漏戒定慧相资相生的因果内涵。这是果地的戒定慧，不是我们因地学修的戒定慧。这些观念现在都普遍地被错误理解了。

对于般若深义，我们要反复思维，反复消化。法义的消化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，大家要有耐心，要发长远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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